 李扬接受本报记者 专访。 李扬 左图：那只急躁、自大又调皮的唐老鸭和李扬的声音一道成了很多人记忆中永恒的经典。（均资料照片） 上图：1985年，李扬与鞠萍一起录制《李扬鞠萍讲故事》。 |
本报驻京记者 李扬 电话里约李扬采访时，我竟没有勇气报上自己的姓名。因为与这个为唐老鸭配音而大名鼎鼎的李扬重名，从小我就习惯了人们认识我时的第一反应：“噢，李扬，唐老鸭李扬！” 在中国名叫李扬的人很多，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提起给唐老鸭和孙悟空配音的李扬，却是家喻户晓。他的声音带给人们太多美好记忆。至今仍记得童年时代那一个个快乐的周日晚上，六点半我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待《米老鼠和唐老鸭》。那只急躁、自大又调皮的鸭子和李扬的声音一道成了儿时记忆中永恒的经典。就像冬日的茶壶里冒出蒸汽凝结在窗上的水珠，每每想起，总会感到温馨和愉悦。 见面采访这天，李扬接过我的名片，看到我的名字时，他愣了几秒钟，而后绽出和煦的笑容，“小李，你好！”像是问候一个老朋友，那熟悉亲切的声音，瞬间消解了我所有的忐忑。 1992年，李扬在配音和主持事业如日中天时离开中央电视台到香港发展，直到1999年，他的事业重心才重新回到北京，而后他出任了中央政法委的影视中心主任。但20年中，他不论在哪，在做什么，始终戒不掉的是对配音的“瘾头”，尤其是为动画片配音，他一概分文不取,甚至还倒贴路费。 现在，他的身份是刚组建一年多的新央企中国动漫集团的党委书记和副董事长。虽然每日里忙忙碌碌，但他乐此不疲。能把自己挚爱的动漫当成一份事业来做，怎能说不是一种幸福呢？ 不解之缘 对李扬的采访约在傍晚。他的日程表排得实在满，所以当他在北京的交通晚高峰时间从北四环赶回建国门的办公室时，有些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不过坐定之后，当他开始聊起自己的配音生涯、他的动漫“情结”时，脸上的倦色立即一扫而光。 李扬有很深的动画情结，这来自他的童年。动画片带给他的那些快乐，至今记忆犹新。他会攒着所有的零花钱看动画片。那时电影票五分钱一张，他有时会看完一场出来透透气，然后跟着下一场的人们再进去看。《从军桥》《半夜鸡叫》《小蝌蚪找妈妈》《金色的海螺》《放学以后》等动画片带给他无数快乐记忆。 动画片在他心里播下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小的时候动画片给了我无限的乐趣，那时正处在‘文革’期间，我唯一的乐趣是看动画片，所以长大以后通过自己的劳动能给千千万万的儿童带来喜悦、带来享受，我认为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从他第一次接触配音到今天整整31年了。31年里他配了数百部的外国电影、数千部集的外国电视连续剧，和至少几十部的动画电影，无论是迪斯尼的《米老鼠和唐老鸭》，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金猴降妖》《狐狸列那》《花木兰》，还是《熊猫总动员》《马兰花》……无论他在哪，在做什么，动画片总是占据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 1999年他从香港回到北京工作时，心里萌生了一个对动漫的设想。那时他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成立一个动画制作中心。中国可发掘利用的题材那么多，如果都能做成精美的动画片该多好！” 但合适的时机一直没有到来。许多年里他心头时常盘绕着这样一个问题：中国的花木兰到了迪斯尼变作动画大片《花木兰》，国宝熊猫加国粹功夫摇身变作《功夫熊猫》，这些被国人熟视无睹的题材为什么总是在别人的手中成功呢？ 直到2007年，“十部委发展扶持中国动漫部级联席会议”召开，李扬担任专家委员会的负责人，这期间他做了大量调研，也终于等到了时机。在2009年的全国“两会”上，他做了一个题为《应高度重视我国动漫事业的发展》的大会发言，特别提到：建议成立国家最高级别的、代表中国动漫行业的领军旗舰性质的企业。不久，他的发言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批示。 2009年11月12日，中国动漫集团成立了。半年后的2010年7月15日，李扬被任命为中国动漫集团的党委书记、副董事长。 沉淀十年的理想和抱负终于可以施展了，他几乎是用时不我待的心情投入进去。“很多事都要亲自去跑。我当了22年的全国青联常委和副主席，当了5届的全国政协委员，有很多人际关系都用在动漫这个项目上了。” 眼下，他正紧锣密鼓筹备，要在全国100个城市建立“孙悟空连锁动漫游戏城”，每个游戏城占地50亩，投资5亿人民币。“里边有3D影院，有全息摄影技术的数字动漫演艺剧场，有动漫衍生产品专卖店，有国际漫画图书、音像制品专卖层，有电子游戏区、数字电子体验区，集游戏、休闲、观赏、购物、阅读于一体。配合游戏城还要建立中国自己的动漫衍生产品的研发基地、动漫游戏项目的研发基地。”李扬兴奋地告诉我，半年多已经谈下来40多个城市，“希望在5年内能全部建成”。 他更筹划着未来用中国的民族题材，与国外顶级动漫制作公司合作，不惜时间与资金的投入，培育能与《米老鼠和唐老鸭》《猫和老鼠》相媲美的中国动漫作品…… 在他的办公室远眺，夜幕四合，繁华的建国门外大街上，车灯路灯霓虹灯缀成一条光的河流。谈兴正浓的李扬眼睛里闪着光亮，他说以前未曾想过自己会和动漫结下这么深的缘分，而后半生给自己定位，就是希望能在最喜爱的动漫事业里工作和生活，再拼搏一下，争取给中国的动漫产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配音生涯 似乎是与生俱来，李扬很小的时候就有惟妙惟肖的模仿能力。客人前脚走，他后面就学上了，常常逗乐了全家人，而谁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恶作剧后来影响他一生。 1978年李扬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新闻采编专业。大学时他时常会模仿电影配音片段给同学们听，他模仿《基督山伯爵》里的检察官维也福，《追捕》里的唐塔，同学们都说，“很像啊，李扬，你应该去当配音演员了。” 而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模仿的，正是大师级的已故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配音演员邱岳峰（1922-1980）的声音。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译制片的配音几乎是能与原片表演相媲美的艺术，上海电影译制厂的毕克、邱岳峰、孙道临、童自荣等配音演员都是观众心目中的大师级人物。邱岳峰用他苍劲而富磁性的声音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经典银幕形象，他是《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富洛娄……他被赞誉为“配音界的莫扎特”。 而李扬的嗓音本身就酷似邱岳峰，加之他的模仿，就更逼真了。1981年，听说中央电视台成立译制部，李扬跑去毛遂自荐。他对考官说：“我现在是学生，我想搞配音，大家都说我这个嗓子像一个老配音演员，而且听说他已经去世了，能不能够让我弥补一下？”于是考官让他念报纸，李扬却说：“我不用念报纸，我给您背诵几段外国电影的配音片断吧。”当他开始模仿起邱岳峰的配音片段时，只见双层玻璃外的考官们渐渐兴奋了起来。李扬顺利被录取了。 对李扬来说，邱岳峰不仅是偶像，更像是一个未曾谋面的导师。谈到这位引他进入配音领域的大师，李扬难掩自己的敬佩之情：“他确实是中国几代配音人里的泰斗，他的作品到今天仍然是中国配音界的顶峰之作。如果邱岳峰是一头牛的话，今天的我也只不过是一根牛毛而已。” 当年李扬为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配音时，灵感就来自邱岳峰为动画片《大闹天宫》里孙悟空的配音。邱岳峰为《大闹天宫》配音时，完全是根据已画成的人物神态进行声音创作。其“声貌”吻合程度，丝毫不逊于今日好莱坞的高科技动画。李扬学到了这种精髓，他为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配音十分成功，以至于很多人看了《西游记》都以为那就是六小龄童本人的声音。 为动画片配音，要给动画角色带来神、带来魂，带来灵气。1980年，中央电视台引进美国迪斯尼的《米老鼠和唐老鸭》。美方提出，其他角色可以任由中方选择配音演员，惟独“唐老鸭”的配音演员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一旦这个角色配音失败，就会损害到这个品牌的形象。于是，中央电视台就在全国找了不少配音演员，每个人都配上一小段台词，录在卡带里，一起寄到美国。美方听了所有录音，最终选定了李扬。 1986年到1988年，104集的《米老鼠和唐老鸭》在中央电视台首播，迅速风靡全国，那时凡是有电视机的中国家庭，都在看这部动画片。播出最后一集时，央视青少部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从3岁小孩到70岁老人都强烈要求重播，李扬也因为独特的嗓音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那时都不敢出去吃饭，走在街上会被拉着照相、签名。所以我现在很高兴，走在街上没人认得出，很自在。”李扬笑着说。 他很高兴自己给孩子们带来欢乐，那时每次他到幼儿园去接女儿放学回家，会有一大群孩子呼拥上来，抱胳膊、拽大腿，有的喊“李扬叔叔”，有的喊“唐老鸭叔叔”……情景感人。自从为唐老鸭配音之后，他就给自己定下了两大原则：一个是在众多配音工作当中，优先为动画片配音；第二个就是给动画片配音分文不取。 交流使者 1992年，正当李扬的配音和主持事业如日中天时，人们突然从报上看到他辞去中央电视台的工作赴香港继承遗产的消息，他的声音将消失于荧屏，这让很多喜欢他的观众深感遗憾。那年他34岁，一脚踏进了商海，从一个配音演员、主持人，成了一名文化商人。 同一年，李扬在香港注册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李扬集团，主要立足于两岸三地的文化交流和对接。“把香港的事情介绍给内地，把内地的文化介绍给香港，这就是我当时做的事情。”李扬说。 他站在香港，像个变压器一样把内外对接起来。用合乎当地人口味的包装，不加粉饰地把中国介绍出去。他先是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引进香港，包装成《两岸三地新闻联播》在香港亚洲电视台国际频道午夜播出，并代理了中间的所有广告。又将中央电视台的《经济半小时》节目重新包装后，每周一次在香港卫星电视中文台播出。 1995年，李扬自筹资金拍摄58集系列专题片《话说香港》，整整做了两年，自己亲自主持，每周两次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间播出，在香港回归前帮助国人全面了解香港。同时，经他的手包装的内地电视剧在香港也大获成功。“我看到中央电视台以前的电视剧，在东南亚地区价钱卖得很低，一集才1000美金，甚至还不到。主要是配音的问题，这个我懂。配音是我的本行，我一定要配成当地人能接受的语言。当时有人说，拿到广州配去。我说不行，我说让香港人来配音，他们有这样的人才，对口型给我配。”第一部就是央视大戏《三国演义》，全部配成了地道的香港话，还配上了中文繁体字幕，并把每集缩短到25分钟，加快了节奏。 重新包装后的《三国演义》在香港播出时，可谓轰动一时，创下香港50年来最高收视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看，李扬和他的“李扬集团”在香港也渐渐广为人知。用同样的方式，他还成功地包装了《武则天》《宰相刘罗锅》《官场现形记》等影视剧，都收到极好的收视率和经济效益。 无论是配音、主持事业，还是从商、推广文化，李扬总是能把事情做得风生水起，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如今，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动漫事业的发展中，乐此不疲地奔走着。真心期待着他给中国动漫事业带来新的精彩！ 中国动漫产业迎来好时机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中国动漫集团未来的发展策略？ 李扬：“抓住机遇，整合资源”是中国动漫集团未来几十年的宗旨和发展方向。动漫产业现在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党中央国务院对文化产业高度重视；社会发展也到了这个契机，全社会的资金很充足；美国和日本本来是动漫大国强国，在这几年恰恰衰落了。也许中国动漫崛起的机会到了。 中国动漫产业是中国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尖兵部队”，是最能被外国人所接受的。歌剧、舞剧、京剧想打到国外让人人都爱看，不容易。但《功夫熊猫》不管是谁制作的，这样的中国题材很快就被全世界接受了，人家凭这部片子赚了几十亿美金。所以，在动画片制作上，我认为可行的方式是抓住中国民族的题材，在国内筹资，然后和国外顶级动漫制作公司，比如迪斯尼、梦工厂、华纳、索尼等合作，生产中国题材的大片。利用国外的先进理念，制作精美的原创作品。我们常感叹人家外国片子拍得怎么那么好，其实最主要的是创作人的理念，我们要借鉴他们先进的理念和原创力。另外，借鉴国外已经非常成熟的市场经验。 记者：动漫要实行产业化，是否意味着要更多地向日、美等国家学习经验？ 李扬：改革开放30多年来，最值得总结的经验之一是开放。动画片也该这样，如果靠我们自己培养人才，除了配音外，在音乐、画功、理念、故事情节上，特别在原创概念上我们都不如人家。所以需要采取合作的方式，让外国人来根据中国题材想一些东西、设计一些东西。要发展中国动漫产业应该实行强强联合，吸取中国30多年改革开放的经验，用在中国动漫产业上；利用国外的原创理念和成熟的国际销售市场，这样，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会事半功倍。 孙悟空连锁动漫游戏城5年内在100个城市建成 记者：您提到对动漫产业链的资源进行整合，目前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李扬：中国动漫集团虽然是新成立的央企，但是基础还很薄弱，就算中央给了几十亿额度的注册资金，但是对动漫这个产业来讲，仍是杯水车薪。中国动漫集团应该利用自身的这块金字招牌来整合资源、搭建平台，拨亮一盏灯、照亮一大片，把全国的动漫产业带动起来。 “孙悟空连锁动漫游戏城”参考了日本室内动漫乐园HELLOKITTY动漫乐园的成功经验，今年先在两到三个城市开工建设，3年内要在100个城市开工，5年之内全部建成。采用市场合作形式，在每个城市建成50亩地的规模，和地产商合作，让地产商帮着做配套。游戏城建好后全资属于动漫集团，其他的地产都属于地产公司。这样100个动漫城建好后，我们就实现增资了。现在已经谈了40多个城市。 培育时间长投入多产出大 动漫行业不能追求短平快 记者：中国过去的动画片非常有自己特色，比如水墨动画就很棒，可惜后续发展很弱，您怎么看？ 李扬：《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曾获得国际金奖。我们的剪纸片、皮影片、木偶片、水墨动画片等都很有特色，为什么落后了？因为没有把它们产业化。我们只是生产一部片子给人看一看，没有把孙悟空猪八戒变成塑胶玩具、毛绒玩具，也没有印到杯子上、帽子上、书包上。但在迪斯尼，《米老鼠和唐老鸭》播出后，就紧密和商业结合，取得社会效益之外，更有经济效益。就电影本身而言，我们也没有拍续集和进行再创作，这都是我们的不足。 中国现在动漫行业不仅混乱，而且造成了很多浪费。我国自主生产的动画片产量现在每年超过22万分钟，一分钟造价平均2万元。22万分钟的造价接近50个亿，能生产多少好东西呀！但好比一盆面粉本来能做个大蛋糕，结果这撒点儿那撒点儿，最后连蒸包子都不够了。 记者：这两年风靡的《喜羊羊和灰太狼》系列，您认为算成功的吗？ 李扬：算成功的，但是不会成为精品。像《米老鼠和唐老鸭》、《猫和老鼠》那样让我们天天追着看的动画片，现在没有。这一点我们应该向迪斯尼学习，人家水平本身就比我们高多了，加上全身心的认真研究，用5年、7年时间，投资几个亿美金做一部片子。咱这投资一两千万人民币，只想用一年时间就做成，能出精品吗？《阿凡达》花了14年才生产出来，包括花了10年时间研究、4年时间制作。《功夫熊猫》也用了7年时间。动漫是一个培育时间长、投入多、产出也大的行业，不能追求短平快。非得一年就做出来，那可能吗？ 今年“两会”上将呼吁成立中国动漫管理协会 记者：2009年“两会”时，您呼吁要高度重视中国动漫产业的发言，受到了关注。在马上到来的2011年“两会”上，您有哪些提议？ 李扬：在今年的“两会”上，我将呼吁成立中国动漫管理协会。中国动漫行业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统管的部门，行业很混乱。不管有没有能力，只要有钱谁想注册动漫公司都可以。中国动漫产业是一个很大的产业，波及到方方面面。现在全国有1877所大学开设了动漫专业，每年11万多名毕业生，很多人找不到合适工作；每年有100多个动漫节，有的质量很差，费了钱还没效果；全国几十个挂着国家牌照的动漫产业基地，几年了，既没产出动画片也没有乐园出现，政府也失望、人民群众也失望。怎么来解决？应该有一个政府级别的协会，制定政策、规范行业，审批、协调、整合资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