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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電影《少年派》票房的成功,說明我們內心深處需求的很浪漫也很簡單,就是走進神奇的大自然、融入瑰麗的風景,進行夢幻般的冒險,那些道具也很簡單,無非是大海,森林,海霞,瀑布和一隻可愛的老虎,而深得女性觀眾喜歡的《暮光之城》無非是在這一切上面加一段愛情。
這是一種戶外的、運動的、朴素而瑰麗的生活情調,辦公室的白領金領看一次這樣的電影,其實也是經歷一次融入大自然的夢幻療法,治療我們的少動,多脂肪和富貴病。
李安知道我們的夢,也知道我們所需求的,他用了一次夢幻療法,而兩千年前的西漢,一位叫枚乘的謀士和醫生,以及文學家,也用了這樣的夢幻療法。
緣起:楚國人患富貴病 請吳國人診斷開方子
也是一位少年,兩千多年前的一位少年,他沒有駕著帆船,陪著老虎在大海上漂流,而是坐在深深宮苑裡享受著一種病態的生活。
還是從西漢初年的一起病例談起來吧,患者是楚太子,患的是富貴病,經各大醫院確診和治療,都了無成效,於是請來吳國的名醫——枚乘,看他有沒有法子。枚醫生是江蘇淮陰人,從醫經驗如何?不詳。要看一個醫生的水平,在那個時代,就看他對患者症狀的描述,枚乘一見到楚太子,就問:“最近您玉體不安,可好些了嗎?”太子有氣無力地回答:“謝謝枚大夫的關心,沒什麼,就是乏力。”公元前的人用詞簡練,太子就用了一個“憊”字來概括自己的症狀。
常年熬夜導致體虛
枚醫生開始描述患者的病因和症狀。病因:年富力強卻不珍惜身體,不分日夜地娛樂,尤其是長期熬夜,“久耽安樂,日夜無極”,導致風邪逆襲,患者的生活方式“逆天”,風邪當然也“逆襲”。症狀:失眠,易怒,發慌,心悸,耳鳴,眼花,頭暈,體內空虛,畏聽人聲,有垂危的症狀,“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
患者很不好意思,似乎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症狀,於是遮遮掩掩地說:“謝謝您的診斷,雖然說的有些符合,但也不是每天十二個時辰都這樣。”枚乘卻不講客氣,繼續分析病因:“您成天處在室內,也沒什麼社會交往,吃的喝的都是甘甜肥膩的食物,穿的是不透風的綾羅綢緞,其實啊,那些高脂肪高蛋白的食品都是‘腐腸之藥’,那些美色放縱都是‘伐性之斧’。日子久了,哪怕是塊鐵,都得被腐蝕光了,‘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總之,生活方式太不健康,吃得太精,動得太少,玩得太瘋。”
患者問:“醫生,那咋辦?”枚乘大夫說:“我給您試試夢幻療法吧,來一趟夢幻旅程。”接下來,放幻燈,放映PPT(西漢沒有這些玩意,老劉為了讓大家有現場感,暫且穿越一下)。
第一到第四個療程:體驗音樂、飲食、賽車和旅游
療程一:這是一個動漫畫面,有一株奇異的梧桐,站立在千仞峰巔,要到百尺之上才有分支。這麼上乘的木材砍下來做一把超級牛的琴,請超級牛的音樂家師堂和俞伯牙,演奏超級悲傷的曲子,百鳥聽了,停住翅膀不能飛﹔百獸聽了,垂下耳朵不能走。連螞蟻蜈蚣七星瓢虫們聽了,也張開嘴巴爬不動。親,你感動了嗎?
療效:未見起色。
療程二:這是一個美食畫面,擺上一桌宴席,有肥牛,有熊掌,有紫蘇魚片,有野味豹胎,還有上等糯米,這種糯米很黏,用手扯不開,放在嘴裡卻化了,“摶之不解,一啜而散”。看在這麼多美食的分上,親,你好了點嗎?
療效:未見起色。
療程三:來一個賽車的場面。西漢時期最豪華的車,飛鳥一樣神速的奔馬,由周朝時最好的一級方程式賽車手王良和造父來駕駛,風馳電掣,奔騰如野獸。親,夠刺激吧,你好些了嗎?
療效:未見起色。
療程四:音樂、美食和賽車都不行,那咱們來體驗旅游吧。
幻燈片畫面迅速變換,一忽兒在湖北荊山(漢代名),一忽兒在河南汝河,剛剛在洞庭湖上暢游,眨眼間來到楚王台。不僅景色美如畫,而且身邊導游巧舌如簧,能把大好河山和奇花異草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
看患者還沒反應,枚乘於是加重下藥,在風景畫面中,又來一場激動人心的音樂會,請的是全國娛樂中心鄭國和衛國的歌手和演奏手,賣力演奏和歌唱,“揚鄭、衛之皓樂。”
還不行?再來幾個美女,於是畫面中來了美女西施和吳娃,美女不僅人到,而且還眼神到,和楚太子眉來眼去,“目窕心與”。有美景,有美樂,還有美女,親,你應該好了吧?
療效:未見起色。
原因:音樂、美食、賽車和旅游,對於患者而言,已經司空見慣,缺乏興奮點,找錯刺激點。
療程五到療程七:荒原中的神奇旅游喚起患者的信心
療程五:一大片無邊無際的荒原沼澤地出現在眼前,這位患富貴病的少年騎上駿馬,換上獵人的戎裝,一手拿勁箭,一手拿雕弓,在兩千多年前的西漢版亞馬遜平原上(雲夢澤)飛馳,畫面中煙塵滾滾,萬箭齊飛,洶涌的一群獵犬和飛箭賽跑,野獸們還沒被射死就先被嚇死了,嚇死的野獸早就裝滿了后車,“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
枚醫生趁熱打鐵,縱深開展療程,猛攻病灶。出現黃昏狩獵的畫面,暮色,深林,篝火,兵車,勇士與鱷魚猛虎徒手格斗。打獵歸來,飲酒,歡呼,高歌,盛宴…………
療效:出汗,汗水蔓延到整個臉部。汗腺有反應就有希望,親,繼續以下的療程。
療程六:從雲夢澤的夢幻場景裡走出來,然后,出現一個3D畫面, 茫茫的入海口,萬頃波濤。枚乘將鏡頭剪切到了楚太子的跟前,或者說,將楚太子的位置嵌入了3D鏡頭,我們看看這個立體效果。錢塘潮水還沒有顯露身姿,它盤旋著,醞釀著,忽然調皮地給患者做起了按摩,江水時而從頭上飛過,時而扯拉你一下,時而沖刷你一下,時而清洗你一下,楚太子被這種立體感驚呆了,他確實感覺到被畫面上的江水來了一次淋浴,不僅頭發有濕潤的感覺,而且還覺得牙齒被清洗過,五臟六腑和胸懷都被洗滌了一次,郁積在身體裡的一些消極元素也釋放出來了。
3D畫面進入戰爭大片階段,江水一片白茫茫,開始時好像無數白鷺一起飛翔﹔接著緩緩前進,好像有無數輛白色的戰車,駕著白色戰馬,張開白色的傘蓋,“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向前開赴﹔終於,這隻軍隊爆發了,一次一次地沖擊岸堤,撕碎山脈,撕裂山谷,浪峰一直橫掃到傳說中的扶桑國,在它的迅猛面前,鳥兒來不及飛,魚兒來不及游,野獸來不及跑,“鳥不及飛,魚不及回,獸不及走。”
感覺自己置身於畫面裡的楚太子也目瞪口呆,這夢幻畫面的效果還真不是吹的。西漢時期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立體感的療法?不得而知,但當年有術士制作漢武帝寵愛的女人李夫人的背影,那立體效果讓漢武帝覺得身臨其境,那又是怎樣一回事呢?值得研究。
療效:大有起色,患者開始對大自然有了濃烈的興趣,意猶未盡,主動要求繼續療程。
最后一個療程:上升到理論素養提升階段,從感性的畫面發展到理性的分析。枚乘醫生提出學習老子,孔子,孟子,庄子,墨子等諸多先賢,用他們的理論修身養性,進入“要言妙道”的治療階段。
療效:患者出了一身汗,病愈,“霍然病已。”
結語:七個療程,從嚴格的現代醫學角度來看,很難立住腳,而且療效應該也被夸大了,有了富貴病當然還是要積極治療,同時配合鍛煉,這是古人的局限性﹔但這並不妨礙它給當時的楚太子,也給兩千年來的讀者帶來立體夢幻效應,它不僅適用於當時的社會需求,也適應整個人類一切時代的社會需求,人類需要一種健康朴素活潑而浪漫的生活情調。
這部作品就叫《七發》。寫得太形象,太富有夢幻感,很多文學天才都來模仿他,例如張衡模仿它寫成《七辯》,曹植模仿它寫成《七啟》。